烽火丸都
慕容霸解开狼皮袄的系带,任刺骨寒风灌入衣领,脚下故意踏出虚浮的步子。南门守城什长掀开他背篓里冻硬的兽皮。“猎户进城卖皮子。”少年将军操着浓重的辽东口音,袖口处露出的虎口老茧与猎户身份分毫不差。什长用铁枪挑开狼皮下暗藏的夹层———十张鞣制上等的紫貂皮,正是高句丽贵族钟爱的珍品。
“可以滚了!”什长抽走一张紫貂皮,靴尖踢翻背篓。兽皮散落雪地,慕容霸佝偻着身子在守军哄笑中拾捡。随行的几名猎户同伴迅速帮忙收拾,数十人匆匆从南门进入城内。
暮色中,南市酒旗招展。酸菜炖白肉的香气混着烧酒味弥漫长街。绸缎庄里,掌柜正与鲜卑商人议价:“听说燕军在新城外啃冰碴子呢!”铜钱砸在案几的脆响中夹杂着轻蔑的嗤笑。
慕容霸蹲在肉铺前观察周围的环境,城楼风铃叮当,三队巡兵在申时三刻准时交班,十二息空隙足够死士攀上女墙。
“新鲜的鹿心!”慕容霸大声吆喝,刀尖挑开冻鹿胸腔,暗红冰碴簌簌掉落。几个庖厨围拢过来,他趁机窥见粮仓方位———十二座圆顶仓廪沿山势排列,仓顶积雪厚薄不一,显然半数虚设。
翌日戊时,慕容霸背着“采买”的硫磺与鱼油折返南门。马上要落城门了,什长骂骂咧咧地翻拣慕容霸的背篓时,他一把攥住那军卒的前襟:“昨日那张紫貂皮的银钱,军爷还未结清。”争执间硫磺粉泼洒,迷了守军眼睛。高弼的骨哨在城外密林响起,鹧鸪三啼压过风声。
“反了!”什长拔刀劈来。慕容霸侧身闪过,乌兹短刃自下颌贯入敌颅。尸身砸向绞盘时,少年将军已扯开狼皮袄,露出内衬的玄色锁子甲。
慕容霸一脚踹翻火盆,鱼油遇炭火轰然爆燃,门轴瞬间化作火柱。青铜门闩在烈焰中扭曲变形,他挥刀斩断绞盘绳索,吊桥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轰然砸落。
城外密林骤然亮起数千具火把,马蹄铁撞击冰面的铿锵声如雷暴般席卷而来,每一声“铿———锵———”都震得丸都城簌簌颤抖。
第一支火箭精准命中南门箭塔,火蛇瞬间沿着松脂浸染的梁柱窜上城楼。
慕容霸纵身跃上瓮城垛口,紫貂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鲜卑慕容霸在此!”长刀寒光闪过,南门的高句丽玄鸟大旗应声而断。
城头守军竟毫无征兆地溃散——有人抛下兵器沿马道奔逃,有人直接跳下城墙,连守将的金盔都滚落在血泊中。这突如其来的崩溃,连慕容霸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待到其他守军仓促集结时,却发现三重瓮城机关的青铜齿轮尽数卡死——原来昨夜混入城中的慕容霸高弼几人,将混着冰雪的细沙灌入机关转轴。白日里沙粒松散无碍,日落后雪水迅速凝结成冰,竟将机括牢牢冻住。数以万计的重甲骑兵如黑潮般涌入城门,马蹄踏碎的不止是城门,更是高句丽人坚守三百年的骄傲。
高句丽大将阿佛与度加率领三百死士持长柄斧列阵于丸都王宫殿门之后,斧刃在晨曦中泛着冷冽的青芒———此斧乃辽东特产的“寒溪铁”所铸,专为破甲而生。阿佛厉声嘶吼:“斩马足!”然而他的声音瞬间被燕军铁蹄的轰鸣吞没。
慕容翰的玄甲重骑如黑潮般涌入,战马胸甲与长斧相撞,火星迸溅,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宫门。
阿佛瞳孔骤缩,握斧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慕容部竟自南门突入!这处城门依峭壁而建,石阶盘折如肠,本是丸都最险要的关隘。燕军铁蹄本该在狭窄山道上自陷死地,此刻却如怒涛般漫过城门,寒溪铁斧组成的防线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南门怎会…”他喉间滚出半句嘶吼,忽听得城头传来接连坠响。猛抬头,正见段部一袭紫衣猎猎翻飞,她足踏雉堞弯弓俯射,箭啸声里,最后一名令旗官捂着咽喉栽下城墙。
段容徽立于角楼,青丝猎猎翻飞。她眸光如电,反手从箭囊抽出三支雕翎箭,弓弦震响间,箭若流星贯空——一箭穿喉,一箭破甲,一箭竟同时贯穿两名令旗官!七名高句丽传令兵尚未及反应,便已接连栽落城头。守军大乱,阵型未战先溃。
慕容霸见状长啸一声,手中弯刀在晨曦中划出一道雪亮弧光:“随我破宫!“声如惊雷炸响,震彻宫墙。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紫骅骝人立而起,铁蹄重重踏碎石板;身后玄甲精骑如怒龙出渊,铁流所过之处,高句丽斧阵应声崩裂。
王宫玉阶前,阿佛与度加横刀死守最后三十级台阶。这位高句丽老将卸去重甲,单衣赤足立于血泊之中,手中环首刀已崩出三道豁口。“慕容小儿!”他暴喝一声,刀光闪过,两名燕军锐士应声倒地,染血的刀尖直指慕容霸:“二十年前,老夫随先王大破尔祖于大棘城,今日…”
话音未落,慕容霸的鹰扬箭已破空而至,箭簇贯穿咽喉,自颈后透出。阿佛踉跄后退两步,手中环首刀“当啷“坠地。
慕容霸收弓冷声道:“那今日,我便替大棘城子民讨还这笔血债。“
高句丽王高钊亲率三千禁卫军死守太极殿。慕容垂的长剑在殿前石阶上划出火星,突然暴喝:“换槊!“燕军阵型突变,两翼突现八百持丈二马槊的重骑兵———这是慕容霸秘密训练三个月的破甲骑,专克高句丽铁卫。
高钊见大势已去,带着亲眷仓皇逃出王城。玄色王车碾过饮马河薄冰,在月色下朝关马山方向疾驰,车轮在冰面上划出蛛网般的裂痕。
“追!”慕容霸猛地扯下血迹斑斑的战甲,翻身上马。临别之际慕容翰已将那匹紫骅骝正式赐予慕容霸,此刻这匹神驹昂首长嘶,月光下深紫色的鬃毛泛着暗金色的微光。段容徽的白蹄乌紧随其后,四蹄翻飞如电———这匹雪白骏马是半月前慕容霸亲自在敕勒川为她驯服的,当时这野马王也倔得很,硬是跟他周旋了一天一夜才肯低头。
